汴京春闱放榜之日,琼林苑外人头攒动。

富贾巨商们不观文章,只看姓名。

一张金榜,便是百座聘礼。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然则,这捉婿之风,究竟是青云梯,还是枷锁?

有人借此平步青云,亦有人为此身陷囹圄。

这熙攘红尘,不过一场名利交易。

01

清明时节,汴京城内烟雨濛濛,寻常巷陌里青石板路被细雨打湿,泛着一层温润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与初绽海棠的清甜,偶有几声清脆的莺啼,划破了这份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所打破。

数匹高头大马自长街尽头疾驰而来,马上之人皆是衣着华贵的家仆,他们神色焦急,目不斜视,仿佛在追赶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巷子深处,一间略显破旧的茶馆里,坐着一位身着洗得发白儒衫的年轻人。

他名叫沈辞,字子修,年方二十有二,面容清俊,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藏着星辰大海。

他面前摆着一壶早已凉透的粗茶,显然已经在这里枯坐了许久。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每一次敲击,都伴随着他心头的一次悸动。

今日,便是大宋科举放榜之日,决定他乃至整个家族命运的时刻。

沈辞出身于江南一个早已没落的书香门第。

祖父曾官至三品,然因朝堂风波被贬,家道自此中落。

到了他这一代,家中只剩下几间老宅和满架子的旧书。

父母早逝,他由叔父抚养长大,叔父虽是布衣,却对他寄予厚望,倾尽所有供他读书。

此次赴京赶考,盘缠还是变卖了家中最后一件值钱的古董玉佩换来的。

他背负着整个家族的期望,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茶馆的掌柜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见沈辞这般模样,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

他慢悠悠地走过去,为沈辞添了些热水,叹了口气道:“后生,别太紧张。这科举啊,考的是学问,也是缘分。想当年老朽我也曾是个童生,可惜……唉,不提也罢。”沈辞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多谢老丈关怀,晚生……晚生只是有些心神不宁。”

就在这时,茶馆外传来一阵鼎沸的喧哗声,由远及近,仿佛平地惊雷。

“中了!中了!张家的三公子中了!”“快看快看,榜上第二名是王家的公子!”“哎呀,李家的那位公子也中了,还是二甲呢!”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像是一锅滚开的沸水。

沈辞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站起身,手心全是冷汗。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出茶馆,汇入了那股涌向礼部贡院的人潮之中。

贡院门前,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一面巨大的杏黄榜文高高挂起,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

沈辞身材清瘦,在人群中挤得十分艰难。

他被推搡着,几乎无法站稳,只能拼命伸长脖子,试图在那片朱砂印记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两个字。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

他的呼吸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冰凉一片。

终于,他挤到了相对靠前的位置。

他的目光急切地在榜上搜寻,从上到下,一遍,两遍,三遍……

起初的兴奋与期待,在反复的寻找无果后,渐渐变成了冰冷的绝望。

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

难道……

难道真的落榜了吗?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十年寒窗,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夜晚,难道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稳。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身旁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忽然指着榜单的一个角落,大声对他身旁的同伴喊道:“赵兄快看!沈辞!沈辞!江南吴兴的沈辞!中了!是三甲第八十六名!”那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在沈辞耳边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看去,在那密密麻麻的名字的末尾,他终于看到了那两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字——“沈辞”。

虽然名次不高,仅仅是三甲末流,但那确确实实是“沈辞”二字!

一瞬间,所有的疲惫、紧张、绝望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

他真的中了!

他考中了进士!

他可以告慰叔父的在天之灵,可以重振家门声威!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的神经,让他有些眩晕,他扶着身旁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了。

周围的人群依旧在喧闹,但在他听来,所有的声音都成了喜悦的背景音乐。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从这份狂喜中完全平复下来,就感觉衣角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他茫然地回头,只见一个身着锦衣的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正对他满脸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审视和估价的意味,像是在打量一件珍贵的货物。

“敢问……您就是新科进士沈辞沈大人?”那管家恭敬地问道,眼神却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沈辞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在下正是沈辞。”管家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太好了!总算找着了!我家小姐有请!”

沈辞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那管家和几个家丁簇拥着,不由分说地往一辆停在不远处的华丽马车走去。

他心中充满了疑惑,这又是哪一出?

他不过是区区一个三甲进士,名次如此靠后,何德何能,能受到如此“礼遇”?

他挣扎着想要问个清楚,那管家却只是笑呵呵地说:“沈大人莫急,到了地方,您就什么都明白了。这可是天大的好福气啊!”沈辞被塞进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他坐在柔软的坐垫上,心中却是七上八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涌上心头。

02

马车行驶得极为平稳,显然是上等好车。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角落里燃着淡淡的安神香,与沈辞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儒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拘谨地坐在一角,双手放在膝上,心中忐忑不安。

方才那管家口中的“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细细回想,自己在京中并无故交,更不认识什么千金小姐。

唯一的可能,便是方才在贡院门前,被人盯上了。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多年前叔父曾与他闲聊时说过的“榜下捉婿”。

叔父当时还半开玩笑地说,若他日后有幸得中,定要被汴京的富商们抢破了头。

那时沈辞只当是趣闻,一笑而过,未曾想今日竟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几分荒唐,又有几分苦涩。

十年寒窗,为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为了一展胸中抱负,可不是为了成为哪个富商家中的“姑爷”,一个用来装点门面的“花瓶”。

马车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前停了下来。

朱漆大门,兽面铜环,门前两座威武的石狮子,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富贵与权势。

管家恭敬地将沈辞请下车,引着他穿过层层叠叠的庭院。

这府邸极大,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奇花异草,应有尽有,其奢华程度,远超沈辞的想象。

他一路走,一路心中暗自咋舌,这家的主人,恐怕不是一般的富商,家中怕是有人在朝为官。

最终,管家将他引至一间雅致的书房。

书房内陈设古朴,紫檀木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古籍善本,墙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墨香。

一位身着宝蓝色锦袍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幅山水画前,似乎在欣赏画作。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此人约莫四五十岁年纪,面容富态,眼神却异常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想必这位就是新科进士沈辞,沈子修吧?”中年男人开口了,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辞连忙躬身行礼:“晚生沈辞,拜见老先生。”男人摆了摆手,笑道:“沈大人不必多礼。老夫姓冯,名远征,不过是汴京一个普通的生意人。今日冒昧请沈大人前来,实有一事相商。”

冯远征,这个名字沈辞似乎有些印象。

汴京城最大的绸缎庄“云锦阁”和最大的茶行“清茗轩”似乎都是他家的产业。

原来,他就是传说中富可敌国的冯大财主。

沈辞心中更是惊疑不定,一个如此大的人物,找自己这个刚刚及第、无权无势的小进士做什么?

难道真的是为了“捉婿”?

冯远征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引着沈辞在一张花梨木圆桌旁坐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热茶,这才缓缓开口道:“沈大人,老夫就开门见山了。老夫有一小女,年方二八,尚未婚配。小女自幼聪慧,才情出众,只是性子有些……嗯,清冷了些。老夫寻寻觅觅许久,想为她寻一个才学兼备、品貌端正的夫婿。今日听闻沈大人高中,又是在贡院前见大人风姿,心中甚是欢喜。”

冯远征顿了顿,观察着沈辞的脸色,继续说道:“老夫知道,沈大人乃书香门第,或许瞧不起我们这些商贾之家。但老夫可以向沈大人保证,只要沈大人愿意入赘我冯家,老夫不仅有京城豪宅相赠,更会为沈大人打点好一切。沈大人日后若想在官场上有所作为,老夫也定当倾力相助。至于彩礼,分文不取。冯家只求沈大人这样一个女婿,一个能为我冯家光耀门楣的女婿。”

这一番话,如同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沈辞的心湖里,激起了千层浪。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个三甲末流的进士,竟能得到如此优厚的条件。

这些都是他曾经梦寐以求却又遥不可及的东西。

如今,这一切都唾手可得,代价仅仅是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入赘一个商贾之家。

他的内心开始剧烈地挣扎。

理智告诉他,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有了冯家的财力相助,他的官路将会顺畅无比。

他可以不再为生计发愁,可以专心致志地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可以让家族重新焕发光彩。

他可以想象到叔父若是还在世,一定会劝他答应下来。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然而,情感上他却无法接受。

他自幼饱读诗书,受的是圣贤教育,讲究的是“士农工商”,商贾虽富,却终究是末流。

更何况,入赘一事,历来为读书人所不齿。

他要娶的妻子,应该是与他情投意合、志趣相投的女子,而不是一场交易的筹码。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幻想过的爱情,是“琴瑟和鸣,红袖添香”,而不是这样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他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让他纷乱的思绪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抬起头,迎上冯远征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艰难地开口道:“冯老先生厚爱,晚生……晚生感激不尽。只是,婚姻大事,当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晚生父母早亡,此事……此事需得与家中叔母商议一番,方能定夺。”他找了一个委婉的借口,试图拖延时间。

冯远征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沈大人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老夫愈发欣赏了。无妨,老夫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不过,老夫也要提醒沈大人一句,机会稍纵即逝。今日与沈大人一同高中的进士,已有七八位被各家请走了。冯家的条件,在整个汴京都是数一数二的。沈大人可要想清楚了,莫要错过了这番好姻缘啊。”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ઉ的威胁,沈辞听得明明白白。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太多选择。

拒绝冯家,或许他还能找到另一户人家,但条件未必会有这么优厚。

更何况,以冯家的势力,若是他不识抬举,日后在官场上恐怕也难以立足。

这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但陷阱外面,却铺满了鲜花和荣耀。

沈辞的心,沉甸甸的,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

他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他站起身,向冯远征深深一揖:“晚生……今日有些心乱,容晚生告退,改日再向老先生复命。”冯远征也不挽留,只是笑道:“好,老夫静候佳音。”他亲自将沈辞送到府门口,那笑容依旧和煦,但沈辞却觉得那笑容背后,藏着一把冰冷的刀。

03

走出冯府那巍峨的大门,重新回到喧嚣的街道上,沈辞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方才在冯府中那短短的一个时辰,仿佛比他过去十年读过的书还要沉重。

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照在他身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汴京繁华的街头,周围的叫卖声、车马声、欢笑声,都仿佛离他很遥远。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冯远征的话。

豪宅、金钱、仕途……

这些词汇像魔咒一样缠绕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对于一个寒门学子来说,这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只要他点一点头,他就能立刻摆脱贫困,踏入上流社会。

他可以住进梦寐以求的宅院,穿最华丽的衣裳,吃最精美的食物,甚至可以为家族挣回失去的荣耀。

这一切,都只需要他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他的婚姻,他的尊严。

他走到一座石桥上,凭栏而望。

桥下是潺潺的流水,几尾红色的锦鲤在水中嬉戏,自在而逍遥。

他忽然有些羡慕这些鱼儿,至少它们可以随心所欲,不必被俗事所累。

而自己,十年寒窗苦读,本以为能挣脱束缚,却不想跳进了另一个更大的牢笼。

“沈辞?”一个清脆的女声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

沈辞回过神,转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着淡绿色罗裙的女子正站在不远处,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女子容貌秀美,气质温婉,手中提着一个食盒,看起来像是大家闺秀。

沈辞并不认识她,便拱手道:“在下沈辞,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那女子见他果然是自己要找的人,脸上露出一丝喜悦的笑容,她走上前几步,福了一礼:“原来是沈公子,小女子苏云舒。方才在贡院门前,人多拥挤,小女子的荷包不慎被小偷摸去,多亏沈公子在旁,小偷才未得手。小女子当时未来得及道谢,不想竟在此处偶遇,真是缘分。”

沈辞愣了一下,仔细回想,方才在人群中确实有些混乱,他并未留意到有人被偷。

或许是他无意中靠近,吓跑了小偷,自己却不知情。

他连忙摆手道:“姑娘言重了,在下并未做什么,当不得姑娘一谢。”

苏云舒却坚持道:“于沈公子而言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于小女子而言却是解了燃眉之急。那荷包里虽没有多少银钱,却是家母留给小女子的念想,若是丢了,小女子定会痛心疾首。这份恩情,小女子铭记在心。”她说着,从食盒里取出一碟精致的桂花糕,递到沈辞面前:“这是小女子亲手做的,不成敬意,还望沈公子不要嫌弃。”

桂花糕的香甜气息飘入鼻中,沈辞腹中早已饥饿,但他还是婉言谢绝了:“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这桂花糕,在下不能收。”

苏云舒见他坚持,也不强求,只是微微一笑,将桂花糕又放了回去。

她看着沈辞落寞的神情和略显破旧的衣衫,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关切地问道:“看沈公子的神情,似乎……似乎有什么烦心事?若是方便的话,不妨与小女子说说?或许,小女子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做个倾听者还是可以的。”

她的话语温柔而真诚,像一缕春风,吹散了沈辞心中的一些阴霾。

面对这样一个萍水相逢却善解人意的女子,沈辞不知为何,竟然有了一种倾诉的欲望。

他苦笑了一下,说道:“不瞒姑娘,在下确有心事。方才……在下被一户人家请去,说是要……要招在下为婿。”

苏云舒闻言,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又化为然之色:“原来如此。想必是汴京有名的‘榜下捉婿’吧?这几日,城中各大富户都在张罗着为新科进士们择婿,已是常态。沈公子一表人才,高中进士,会被人看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情理之中?”沈辞自嘲地笑了笑,“可那并非我所愿。我十年寒窗,为的是圣贤书,是为家国事,不是为了成为别人交易的商品。他们看重的是我‘进士’的身份,可以为他们家光耀门楣,至于我沈辞是个怎样的人,他们并不关心。”

苏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等他说完,她才轻声开口道:“沈公子,小女子或许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也是一种机遇呢?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有时候,暂时的妥协,是为了更好的未来。若是有了一个强大的后盾,你才能在官场上站稳脚跟,才能真正实现你的抱负,不是吗?”

她的话,让沈辞心中一动。

是啊,他一直纠结于眼前的得失,却忘了自己的初衷。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荣华富贵,而是能够施展才华,为民做事。

可是,一个没有背景、没有财力的寒门子弟,想在官场中崭露头角,何其艰难?

冯家的条件,对他来说,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垫脚石。

他看着苏云舒,忽然觉得这个女子虽然年轻,却有着超乎年龄的通透和智慧。

他忍不住问道:“听姑娘一言,胜读十年书。不知姑娘……为何会这般想?”

苏云舒的目光望向远方,带着一丝悠远:“小女子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家中经营着一家小小的绣坊,日子过得颇为不易。母亲常说,人不能太固执,要学会变通。有时候,低头不是认输,而是为了抬头能走得更远。或许……沈公子也可以试着变通一下?”

她的话,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沈辞心中迷茫的角落。

是啊,他为何不能变通一下?

娶冯家女儿为妻,不代表他就失去了自我。

他依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读自己想读的书,走自己想走的路。

冯家的财力,只是让他这条路走得更容易一些罢了。

想到这里,沈辞心中的郁结仿佛解开了不少。

他对着苏云舒深深一揖:“多谢姑娘指点迷津,在下茅塞顿开。姑娘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苏云舒连忙扶起他,脸颊微红:“公子言重了,不过是几句闲话罢了。天色不早,小女子也该回家了。沈公子,后会有期。”她说完,便提着食盒,转身袅袅婷婷地离去。

沈辞站在桥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

这个名叫苏云舒的女子,就像一道光,照亮了他灰暗的世界。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要接受冯家的条件,但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他的理想和抱负。

他要利用冯家的财力,去做一个真正的好官,去实现他读书的意义。

至于那个素未谋面的冯家小姐,他只能希望,她能够理解自己。

04

下定决心的沈辞,心中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返回冯府,而是先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他需要时间来整理思绪,思考未来的每一步该如何走。

他铺开纸笔,将冯远征提出的条件以及自己的得失一一写下来,仔细分析。

他明白,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海阔天空;赌输了,万劫不复。

在客栈里待了两天,沈辞想通了所有的关节。

他决定主动去找冯远征。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彷徨无措的寒门学子,而是一个有着明确目标的合作者。

他要与冯家谈的,不是一场婚姻,而是一笔交易,一笔关乎他未来前途的交易。

他再次来到冯府,依旧是那位管家将他引荐。

这一次,他被直接带到了冯府的后花园。

园中繁花似锦,景色宜人。

冯远征正坐在一座凉亭里,与一位年轻女子对弈。

那女子背对着沈辞,身形窈窕,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起,虽看不清容貌,但那份娴静的气质,已然让人心生好感。

“沈大人来了。”冯远征抬起头,脸上带着微笑,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来。

“来,坐。老夫正与小女对弈,沈大人不妨观上一局。”

小女?

沈辞心中一动,想必这位就是冯家的小姐了。

他走过去,依言坐下。

目光落在棋盘上,只见黑子已被白子围得水泄不通,已是败局。

那女子执黑子,蹙眉思索了许久,终究是无处可落,她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父亲,女儿又输了。”她轻声说道,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悦耳。

然后,她缓缓转过头来。

当沈辞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张脸,清丽绝俗,宛如一朵不染尘埃的空谷幽兰。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如水,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正是他前几日在石桥上遇到的那个女子——苏云舒!

“是你?”沈辞脱口而出,满脸的不可思议。

苏云舒显然也没想到他会是父亲口中要招赘的女婿,她同样愣住了,秀眉微蹙,眼中满是惊讶和困惑。

“沈……沈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冯远征看着两人震惊的表情,抚掌大笑起来:“怎么?你们认识?这可真是巧了!老夫正愁你们无缘,不想竟是旧识!这桩婚事,看来是天作之合啊!”

沈辞的脑子一片混乱。

苏云舒……

竟然是冯远征的女儿?

那个劝自己“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温婉女子,竟然就是这场交易的主角?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那天在桥上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是真心实意,还是……

早已安排好的剧本?

他看向苏云舒,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苏云舒的脸色有些发白,她避开沈辞的目光,站起身对冯远征说道:“父亲,女儿有些不适,想先回房休息。”她说完,也不等冯远征同意,便快步离开了凉亭,背影显得有些仓皇。

冯远征看着女儿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沈辞解释道:“让沈大人见笑了。小女自幼被我宠坏了,性子有些内向,怕生。她……她想必是知道你要来,心中紧张,才如此失态。沈大人莫要往心里去。”

沈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老先生说哪里话。”他心中却充满了疑云。

苏云舒的反应,绝不仅仅是怕生那么简单。

那里面,似乎还夹杂着愧疚、不安,甚至是一丝……

恳求。

她不希望这桩婚事吗?

如果她不希望,那她那天为何要劝自己接受?

“沈大人,”冯远征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想必你已经考虑清楚了。老夫的条件,你可是答应了?”

沈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种种疑惑,郑重地点了点头:“晚生答应。只是,晚生有几个条件,也希望老先生能够答应。”

冯远征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哦?沈大人但说无妨。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老夫都答应。”

“第一,”沈辞竖起一根手指,“我入赘冯家,但我仍需保留我沈家的姓氏,我日后的子女,也必须姓沈。”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他不能对不起列祖列宗。

冯远征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个好说。冯家不缺那点香火,沈大人能入赘,已是天大的面子。”

“第二,”沈辞继续说道,“成婚之后,我希望冯家能支持我读书备考,三年后的馆试,我必须考中。日后在官场上的升迁,我希望凭借的是我自己的真才实学,而非冯家的财力。冯家可以为我铺路,但不能替我走路。”

冯远征再次抚掌大笑:“好!好一个‘凭借真才实学’!老夫就欣赏沈大人这股傲气!你放心,老夫要的是一只金凤凰,而不是一个只会依附冯家的软骨头。只要你肯上进,老夫定当全力支持!”

“第三,”沈辞看着冯远征,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希望,能与你的女儿苏云舒,单独谈一谈。”

冯远征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可以。不过,我只能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小女……她有些倔强,还望沈大人多多体谅。”

沈辞站起身,对着冯远征深深一揖:“多谢老先生成全。”他知道,这最后的一个条件,或许才是决定他命运的关键。

他必须弄清楚,苏云舒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场看似天作之合的婚姻,背后究竟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05

在冯家丫鬟的引领下,沈辞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幽静的院落。

院中种满了青翠的竹子,风过竹梢,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清幽。

这里便是苏云舒的住所——潇湘馆。

丫鬟将他引至门外,便屈膝一福,悄然退下了。

沈辞整理了一下衣冠,轻轻叩响了房门。

“苏姑娘,在下沈辞,可否进屋一叙?”屋内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门没锁,公子请进吧。”

沈辞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墨香混合着兰草的清香扑面而来。

房内的陈设极为雅致,墙上挂着一幅尚未完成的《寒江独钓图》,笔触细腻,意境悠远,显然是出自苏云舒之手。

书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旁边还堆着几摞书。

这哪里像一个富家千金的闺房,分明就是一个学者的书斋。

苏云舒正站在窗前,背对着他,望着窗外的竹林。

她换下了一身罗裙,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色长衫,更显得她身形纤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的背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和哀伤。

“苏姑娘,”沈辞轻声开口,“你……都知道了?”

苏云舒缓缓转过身,她的脸色比上次在石桥上更加苍白,眼眶微微泛红。

她看着沈辞,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无奈,还有一丝沈辞看不懂的悲伤。

“是,”她点了点头,声音很轻,“父亲都告诉我了。恭喜你,沈公子,得中进士,又即将成为我冯家的女婿,真是双喜临门。”她的话语里听不出一丝喜悦,反而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沈辞心中一痛,他走到她面前,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苏姑娘,告诉我,那天在石桥上,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不是都是假的?是不是……都是你父亲安排好的?”

苏云舒的身体微微一颤,她避开他的目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重要呢?如今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我冯家也得到了想要的,这桩交易,不是两全其美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交易?”沈辞苦笑,“原来在你眼中,这也是一场交易。我以为……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苏云舒猛地抬起头,眼中含泪,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沈辞,你太天真了!在这汴京城,在这富贵场里,哪有什么真正的朋友?有的只是利益!我们从来就不是朋友,从你在贡院门前被我家管家看上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只是交易的对象!”

她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进了沈辞的心里。

他宁愿她承认那天的一切都是骗局,也不愿听到她如此冷酷地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定义为“交易”。

“为什么?”沈辞不解地问道,“既然你如此厌恶这场婚事,为何那天还要劝我接受?你明知道我不想成为别人交易的商品,你为什么还要推我一把?”

“因为我别无选择!”苏云舒的情绪终于失控,她几乎是喊了出来,“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喜欢当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吗?我父亲看中了你,非你不嫁!我若不劝你,你以为凭你的性子,你会答应吗?你不答应,我父亲有的是办法让你答应!与其让你被那些手段逼迫,不如让你自己‘想通’,至少……至少这样,你心里还会好受一些!”

她捂着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从指缝间滑落。

“我父亲的脾气你不知道,他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我反抗过,可是没用。我甚至想过一死了之,可是我不能,我丢不下我娘……”

沈辞彻底呆住了。

他从未想过,在这场看似光鲜亮丽的“榜下捉婿”背后,竟然还隐藏着如此沉重的悲伤和无奈。

苏云舒不是自愿的,她和自己一样,也是这场交易的牺牲品。

她劝自己接受,不是为了让父亲称心如意,而是为了保护自己,让自己少受一些伤害。

他心中充满了愧疚和自责。

他只看到了自己的痛苦,却忽略了她。

他一直以为她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千金,却不知道她也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他伸出手,想要为她拭去眼泪,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不知该如何落下。

“对不起……”他干涩地说道,“我……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苏云舒放下手,泪水依旧模糊了她的双眼,“你们男人,只想着功名利禄,只想着自己的前程,谁又会真正在乎我们女人的感受呢?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沈公子,你回去吧。这门亲事,我认了。从今往后,你是冯家的女婿,我是你的妻子,我们之间,只有夫妻之名,再无其他。”

她说完,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那决绝的背影,让沈辞的心如刀绞。

他终于明白,这场“榜下捉婿”的疯狂,不仅仅是对寒门学子的诱惑,更是对这些富家千女的禁锢。

他们一个被名利所困,一个被家族所缚,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

沈辞站在原地,心中百感交集。

他可以转身就走,放弃这场交易,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自由。

可是,他走了,苏云舒该怎么办?

她会不会真的走上那条绝路?

他想起了自己读书时的誓言,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眼前这个可怜的女子,不就是他应该拯救的“生民”吗?

他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决定。

他没有走,而是上前一步,站在苏云舒的身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说道:“不。这门亲事,我认了。但不是交易,是责任。苏云舒,你听着,从今往后,我沈辞会护着你。我不会让你再受一丝委屈。三年馆试,我必中。待我在朝中站稳脚跟,我定会为你求得一纸‘和离书’,还你自由。”

苏云舒的身体猛地一僵,她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娶你,是为了救你,也是救我自己。”沈辞的眼神无比真诚,“我们做一对假夫妻,演给所有人看。你帮我稳固后方,我帮你寻找自由。三年之后,我放你走。你信我吗?”

苏云舒怔怔地看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个男人,这个她以为和自己一样是牺牲品的男人,此刻却向她许下了一个如此沉重的承诺。

他不要她的爱,不要她的付出,只要她给自己三年的时间,还她一个海阔天空。

这究竟是一场更深的算计,还是……

黑暗中透出的一丝微光?

她该信他吗?

她看着他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欲望,没有算计,只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悲悯和担当。

06

潇湘馆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竹叶的沙沙声和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苏云舒的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像清晨的露珠,晶莹剔透,却带着寒意。

她就那样怔怔地看着沈辞,仿佛要透过他的皮囊,看清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个男人,她起初只当是另一个贪图富贵的书生,后来又以为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却从未想过,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为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素不相识,你没必要为了我,赌上自己的前程。三年……三年的时间,官场上风云变幻,谁能保证你一定能站稳脚跟?若是我父亲知道了你的计划,他绝不会放过你的。你这样做,值得吗?”

沈辞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方未干的砚台,轻轻研磨着,墨香四溢。

“值得不值得,不是用天平可以衡量的。”他低声说道,“我读书,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穿上锦袍玉带,还是为了封妻荫子?起初,我或许是这样想的。但在贡院门前看到那些人疯狂的样子,在冯府看到你父亲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在石桥上听到你的叹息……我才明白,我读书,是为了在这浑浊的世道里,守住一点本心,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苏云舒:“你,就是我力所能及的第一件事。我救不了天下所有像你一样身不由己的女子,但我若能救你一个,便不枉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这桩婚事,对我而言,不是枷锁,而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我践行所学,一个让我看清自己内心,也让你看清我的机会。”

他的话语,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苏云舒冰冷的心田。

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在她周围的人,无论是她的父亲冯远征,还是那些前来提亲的王孙公子,他们谈论的永远是利益,是价值,是交换。

只有眼前这个穿着洗白儒衫的男人,在谈论“本心”,在谈论“拯救”。

“可是……我父亲他……”苏云舒依旧犹豫,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

冯远征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在他眼里,一切都可以是商品,包括自己的女儿和女婿。

如果他发现沈辞的“别有用心”,以他的手段,沈辞的仕途将彻底断绝。

“你父亲那边,你不用担心。”沈辞的语气充满了自信,“他看重的是‘进士’这个名头,和未来可能带来的回报。只要我能让他看到我的价值,看到我是一支‘潜力股’,他就会继续投资我。至于我们的关系,我们演得像一点便是了。在外人面前,我就是你那个对你百依百顺、一心向学的赘婿。而在私下,我们是盟友,是互相扶持的同路人。”

他走到苏云舒面前,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她。

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泪痕,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看到她苍白的嘴唇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着。

这个女子,外表看似柔弱,内心却有着惊人的韧性和清醒。

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再犹豫,轻轻用指腹拭去了她脸颊上的泪痕。

他的指尖温热而干燥,触碰到她冰凉的肌肤,让苏云舒的身体轻轻一颤。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不同于父亲的严厉,也不同于其他男子猥琐的觊觎。

这个触碰,带着尊重,带着怜惜,不带任何情欲,却比任何浓烈的情感都更能打动人心。

“盟友?”她轻声重复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是,盟友。”沈辞收回手,退后一步,与她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以示尊重。

“我需要冯家的财力,让我在备考期间无后顾之忧。我需要一个平静的书房,让我能专心治学。而你,需要一个挡箭牌,一个能让你暂时摆脱父亲控制的人。我们各取所需,互不干涉。三年之期一到,我便履行承诺,还你自由。”

苏云舒沉默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绣着兰草的袖口,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计划听起来疯狂,充满了风险,但却是她目前唯一的出路。

与其嫁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男人,从此在深宅大院中枯萎,不如和眼前这个男人赌一把。

他至少,还给了她一个希望,一个关于未来的,可以自由呼吸的希望。

“我如何能信你?”她抬起头,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万一……三年后你反悔了呢?万一你贪图冯家的富贵,不肯放我走了呢?”

“我以我沈家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沈辞的神情变得无比庄重,“若我三年之后负你,教我……科举无成,仕途不顺,终生潦倒!”这是一个读书人能立下的最毒的誓言。

对于一个将前程看得比生命还重的学子来说,这无异于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了对方手上。

苏云舒彻底被震撼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真诚,她知道,她可以信他。

不是因为这个誓言,而是因为他这个人。

他的身上,有一种她从未在其他男人身上见过的东西,叫做“风骨”。

“好。”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吐出了一个字。

“我信你。从今往后,我们便是……盟友。”

她伸出手,不是男女之间的缠绵,而是伙伴之间的确认。

沈辞也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也很软,像一块上好的美玉。

两只手,一只有力而温暖,一只纤细而冰凉,就这样握在了一起,定下了一个关乎两人未来三年的盟约。

“那么,盟友,”沈辞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那是他踏入汴京城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演好这出戏,才能让你父亲满意呢?”

苏云舒看着他眼中的笑意,心中那块坚冰,也悄然融化了一角。

她想了想,也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很简单。从现在开始,你就该对我‘言听计从’,‘体贴入微’了。比如,主动为我研墨,为我沏茶,在我父亲面前,表现出对我的爱慕和依赖。我父亲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你越是表现得离不开我,他就越是会认为你拿捏在手心,也就越会放心地投资你。”

“原来如此。”沈辞恍然大悟,“看来,我这个‘盟友’,还要向盟主好好学习一番。”

苏云舒被他逗笑了,眼中的愁云散去了不少:“那是自然。这出戏,我是主角,你最多算个男二号。不过,你这个男二号,演得越好,我们的胜算就越大。”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他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因为一场荒唐的“榜下捉婿”而联系在了一起。

这场意外的相遇,或许不是悲剧的开始,而是一个全新故事的序章。

07

当沈辞和苏云舒一起从潇湘馆走出来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和进去时截然不同。

沈辞的脸上带着些许恰到好处的羞涩和欣喜,而苏云舒则是眉眼含春,嘴角挂着一丝女儿家的娇羞。

他们并肩而行,沈辞刻意落后半步,目光始终温柔地追随着苏云舒,俨然一副热恋中情郎的模样。

在通往冯远征书房的路上,他们恰好遇到了冯远征的夫人,也就是苏云舒的母亲冯夫人。

冯夫人是个看起来极为温婉贤淑的妇人,保养得宜,看不出真实年纪。

她看到两人走在一起,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云舒,沈公子,你们这是……谈妥了?”冯夫人笑吟吟地问道。

苏云舒的脸微微一红,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那神情,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女。

沈辞则上前一步,对着冯夫人深深一揖:“晚生沈辞,拜见夫人。多谢夫人将云舒……将小姐许配于我,晚生定不负所托,此生必将好好待她。”

这一声“云舒”叫得自然而然,充满了亲昵,让冯夫人的笑容更深了。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沈辞,眼中满是满意。

“好,好,沈公子果然是个一表人才、知书达理的好孩子。我们云舒能嫁给你,是她的福气。”她拉过苏云舒的手,轻轻拍了拍,“你这孩子,总算开窍了。以前啊,我总担心你性子太冷,不近人情,现在看来,是没遇到对的人。”

苏云舒依偎在母亲身边,小声说道:“母亲……”

“好了好了,不用害羞了。”冯夫人笑着打断她,“你们父亲还在书房等着吧?快去吧,想必他已经等不及要商议你们的婚事了。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定在下月初六,是个好日子。”

送走冯夫人,两人继续往书房走。

苏云舒低声对沈辞说:“我母亲心善,她一直为我的婚事操心。你方才的表现很好,她很满意。”

沈辞苦笑道:“我这也是豁出去了,平白无故叫一个姑娘的闺名,还真是有些……不自在。”

“习惯就好了。”苏云舒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以后你还要叫我‘娘子’呢,难道也要不自在一辈子?”

沈辞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苏云舒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如春花绽放,明艳动人,让沈辞看得有些痴了。

他这才发觉,原来这个总是愁眉不展的女子,笑起来是这般好看。

到了书房,冯远征果然正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两人并肩而来,尤其是女儿脸上那久违的红晕,他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他哈哈大笑,走过来拍了拍沈辞的肩膀:“好小子,有你的!看来老夫没有看错人。你们……谈妥了?”

沈辞再次躬身行礼:“岳父大人在上,小婿……与云舒情投意合,愿结连理,还请岳父大人成全。”

这一声“岳父大人”叫得是情真意切,冯远征听得是心花怒放。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显然是高兴到了极点。

“来人!去账房取一万两银子来,给沈大人置办行头!再取城中最好的那座‘望月楼’的地契来,就当是我冯家给沈大人的新婚贺礼!”

一万两雪花银,一座京城豪宅!

这份聘礼,足以让整个汴京城都为之震动。

沈辞心中虽然有些不适,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再次道谢:“岳父大人厚爱,小婿愧不敢当。”

“愧不敢当什么?”冯远征摆摆手,“你是我冯家的女婿,这些都是你应得的。只要你日后有出息,能在朝堂上为我冯家撑腰,别说这些,再多点又算什么?”

紧接着,婚期就被定在了下月初六。

冯家上下顿时忙碌了起来,张灯结彩,大肆操办。

整个汴京城都知道了,新科进士沈辞入赘了汴京首富冯家,得到了万贯家财。

一时间,沈辞的名字成了无数寒门学子羡慕嫉妒的对象。

人们都说他走了天大的好运,一步登天。

然而,只有沈辞自己知道,这“好运”背后的代价。

他被安排住进了那座名为“望月楼”的豪宅。

豪宅果然名不虚传,三进三出的大院落,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连仆役都有几十个。

可住在这里的沈辞,却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关进金丝笼里的鸟。

他拒绝了冯家派来伺候的丫鬟小厮,只留了一个看门的的老仆。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读书写字。

他要尽快适应这里的环境,也要尽快为三年后的馆试做准备。

他知道,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也才能兑现对苏云舒的承诺。

苏云舒偶尔会过来看他。

她每次来,都会带上自己亲手做的点心,或是几本新寻来的孤本。

两人在一起时,便如真正的盟友一般,讨论着时事,分析着朝局,或是简单地下一盘棋。

沈辞发现,苏云舒虽然是个女子,但她的见识和格局,远超许多男子。

她对朝中各方势力的分析,往往一针见血,让沈辞受益匪浅。

“你怎么会懂这么多?”一次下棋时,沈辞忍不住问道。

苏云舒落下一子,淡淡说道:“从小耳濡目染罢了。我父亲生意做得大,免不了要与官场上的人打交道。他回来后,常常会和我母亲议论这些事情。我听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一些。这汴京城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你日后若想在官场上立足,光有才学是不够的,还得懂人情世故,得知道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沈辞将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他开始明白,苏云舒不仅是他的盟友,更是他的老师。

她正在用她的方式,教他如何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生存。

婚礼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那一天,望月楼外车水马龙,宾客云集。

整个汴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道贺。

沈辞穿着冯家为他准备的红色喜服,骑着高头大马,去冯家迎亲。

一路上,他接受着无数人羡慕的目光,心中却是一片平静。

当他掀开苏云舒的红盖头时,看到了那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

她今天化了妆,比平时更多了几分艳丽,也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哀愁。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无奈,也看到了些许坚定。

“盟主,今天你真美。”沈辞轻声说道,打破了沉默。

“盟友,你也不差。”苏云舒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出戏,从现在开始,才算正式开场。你可要演好了。”

“放心吧。”沈辞握住她放在被子里的手,那只手依旧冰凉,“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窗外,传来宾客们的喧闹声和起哄声,催促着他们喝合卺酒。

沈辞端起酒杯,递到苏云舒唇边。

苏云舒看着他,一饮而尽。

沈辞也喝下了自己杯中的酒。

两杯酒下肚,仿佛一个无形的契约,将两个人的命运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这一夜,他们同床共枕,却相敬如宾。

沈辞睡在外侧,苏云舒睡在内侧,中间隔着一道清晰的界限。

谁都没有说话,但彼此都知道,对方并没有睡着。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适应着这个全新的身份,也都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希望三年的时光,快一点,再快一点到来。

08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又充满了微妙的张力。

沈辞恪守着自己的本分,每日晨昏定省,对冯远征和冯夫人恭恭敬敬,对苏云舒更是体贴入微。

他会在冯远征谈论生意时,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自己的见解,往往能切中要害,让冯远征对他刮目相看。

他会在冯夫人礼佛时,主动为她抄写经文,字迹工整,笔力遒劲,深得冯夫人喜爱。

对于苏云舒,他更是将一个“好丈夫”的角色演绎到了极致。

他会亲自为她研墨,在她作画时安静地在一旁看书;他会在天气转凉时,提醒她添衣;他会在她心情不佳时,想尽办法逗她开心。

有一次,苏云舒因为一件小事被冯远征斥责,心情郁闷,把自己关在潇湘馆里不肯出来。

沈辞便在门外站了整整一个下午,为她讲了各种笑话,读了她最喜欢的诗词,直到苏云舒忍不住开门,脸上才重新露出了笑容。

这些举动,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冯家的下人无不称赞新姑爷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

冯远征和冯夫人更是对这个女婿满意到了极点,觉得女儿这次是找到了良人。

他们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沈辞在履行他们的“盟约”。

他的体贴,他的温柔,都只是一种表演,一种为了达到目的而精心设计的表演。

然而,只有苏云舒自己知道,这表演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真情。

沈辞对她越好,她的内心就越是挣扎。

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一场交易。

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当她看到他为了逗她开心而笨拙地讲着笑话时,当她感受到他递过来的那杯热茶的温度时,当她深夜里感受到他均匀的呼吸声时,她的心,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她开始害怕。

她怕自己会沉溺在这场虚假的温情里,怕自己会在三年的期限到来时,无法潇洒地转身离开。

她开始刻意地疏远沈辞,减少与他独处的时间。

她不再去找他,也不再让他来潇湘馆。

她将自己重新封闭起来,试图用冷漠来对抗心中那越来越汹涌的情感。

沈辞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过火,让她感到了压力。

他想找她问个清楚,但苏云舒总是避而不见。

两人之间,那刚刚建立起来的默契,似乎又重新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

这天晚上,沈辞在书房读书,直到深夜。

他有些心烦意乱,便起身到院子里走走。

月光如水,洒在庭院中的芭蕉叶上,留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他走到假山旁,忽然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

他循声走去,只见苏云舒正独自一人坐在假山后的石凳上,抱着双膝,肩膀一抽一抽地哭泣着。

月光下,她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无助。

沈辞的心猛地一紧。

他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脱下自己的外衫,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苏云舒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吓了一跳,她抬起头,看到是沈辞,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擦去眼泪:“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沈辞的声音很轻柔,“倒是你,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这里哭什么?是不是……又受委屈了?”

“没有。”苏云舒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我只是……心里难受。”

“是因为我吗?”沈辞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道,“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对,让你不开心了,你告诉我,我改。”

苏云舒看着他真诚的目光,再也忍不住,泪水再次决堤而出。

她哽咽着说道:“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不该……不该对你那么冷淡……”

沈辞伸出手,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他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

“傻瓜,说什么呢。我们是盟友,不是吗?盟友之间,有话就应该说出来,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

苏云舒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心中那块坚硬的冰,彻底融化了。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沈辞……我害怕……我害怕我会习惯你对我的好,害怕我会忘记这只是一场戏……三年后,我怕我走不了了……”

这番发自肺腑的告白,让沈辞的心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苏云舒只是出于责任和同情。

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坚强而又脆弱的女子,已经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他的心里。

他会在意她的喜怒哀乐,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开心一整天,也会因为她一个冷漠的眼神而失落不已。

他低头,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想吻她,想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然而,理智终究战胜了情感。

他不能。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她希望,更不能破坏他们之间的盟约。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说道:“云舒,别怕。无论将来如何,我都会护着你。三年之后,如果你还想走,我放你走。如果你……不想走了,我也在这里。决定权,永远在你手里。”

他没有说“我爱你”,但这句话,却比任何一句“我爱你”都更能打动人心。

它给了苏云舒尊重,给了她选择的权利,也给了她面对未来的勇气。

苏云舒怔怔地看着他,泪水渐渐止住了。

她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沦陷了。

这个男人,用他的尊重和担当,俘获了她的心。

她不再害怕,也不再挣扎。

她决定,要好好珍惜这三年时光,哪怕只是演戏,她也要演得真真切切,演得无怨无悔。

她主动地靠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感受着这片刻的温馨与安宁。

月光下,两人的身影紧紧相拥,仿佛融为了一体。

这一刻,没有交易,没有盟约,只有两颗正在慢慢靠近的心。

09

那晚月下的谈心,成了沈辞和苏云舒关系真正的转折点。

他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日渐深厚的情意。

他们依然是“盟友”,但这份盟友关系,已经掺杂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愫。

沈辞读书更加用功了。

他知道,只有自己尽快在官场上立足,才能真正拥有保护苏云舒的能力,也才能在三年之后,有底气兑现自己的任何承诺。

苏云舒则成了他最坚实的后盾。

她不仅为他打理好望月楼的一切,让他无后顾之忧,还利用冯家的关系,为他搜集各种朝堂信息和时政要闻。

两人常常在深夜里,就着一盏孤灯,分析着复杂的朝局,探讨着治国安邦的道理。

在苏云舒的帮助下,沈辞对官场的认知不再仅仅停留在书本上。

他明白了朝中各个派系的利益纠葛,也知道了皇帝的喜怒和好恶。

他的眼界和格局,在不知不觉中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转眼间,两年半的时间过去了。

沈辞的才学和见识,已经远超同侪。

他写的几篇策论,被人暗中传抄,在士林中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连当朝宰相都对他赞不绝口,认为他是国家未来的栋梁之才。

而冯远征对沈辞的满意,也达到了顶点。

这两年多来,沈辞不仅表现出了一个女婿应有的孝顺和体贴,更展现出了惊人的商业和政治头脑。

他给冯远征提的几个建议,都让冯家的产业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冯远征甚至已经开始畅想,等沈辞将来官居高位,冯家就能彻底摆脱“商籍”的束缚,成为真正的名门望族。

然而,就在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时,一场巨大的危机,悄然而至。

事情的起因,是苏云舒的舅舅,也就是冯夫人的弟弟,一个名叫赵谦的户部侍郎,因为贪赃枉法被御史弹劾,下了大狱。

冯家上下顿时乱成了一团。

赵谦贪墨的数目巨大,一旦查实,不仅是他本人性命难保,就连冯家也会受到牵连。

冯远征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上下打点,希望能将此事压下去。

但这次弹劾他的,是朝中以刚正不阿著称的御史中丞王珪,此人油盐不进,铁面无私,根本不吃冯家那一套。

眼看着赵谦就要被定为死罪,冯夫人整日以泪洗面,冯远征也是急得焦头烂额。

就在这时,冯远征想到了沈辞。

他知道沈辞这两年和宰相走得近,或许宰相能看在沈辞的面子上,出手相助。

“子修,”一天晚上,冯远征亲自来到望月楼,神色凝重地对沈辞说道,“如今只有你能救你舅舅了。你去求求相爷,请他出面,在圣上面前为你舅舅美言几句。只要能保住你舅舅的性命,冯家愿意拿出半数家产来打点。”

沈辞闻言,眉头紧锁。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岳父大人,此事……恐怕不妥。王御史为人刚正,相爷若是强行插手,只会火上浇油。更何况,舅舅贪墨乃是事实,铁证如山,相爷不会为了这件事,冒着得罪圣上的风险。”

“那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你舅舅去死吗?”冯远征急道,“他可是你的亲舅舅!”

“正因为是亲舅舅,我才不能这么做。”沈辞的语气异常坚定,“若是我动用私情,干预司法,那我将来还如何为官?如何面对天下百姓?我读圣贤书,所学何为?”

“你……”冯远征气得脸色发青,“你现在是翅膀硬了,不把我们冯家放在眼里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沈辞,若是没有我冯家,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冯家给你的!我让你去求相爷,你就得去!”

“岳父大人!”沈辞也站了起来,直视着冯远征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所拥有的一切,是我十年寒窗换来的,是我自己挣来的!冯家的确帮了我,我也感激冯家。但这不代表,我要出卖自己的原则和底线!这件事,我帮不了!”

“好!好一个有原则的沈辞!”冯远征气得浑身发抖,“你给我滚!我冯家没有你这个女婿!”

说完,他拂袖而去。

沈辞站在原地,心中也是一片沉重。

他知道,这次他和冯家之间的矛盾,是真正爆发了。

一边是亲情和恩情,一边是道义和原则,他选择了后者。

当晚,苏云舒就来了。

她眼眶红肿,显然是哭过很久。

“沈辞,”她拉着他的手,声音哀求,“我知道这件事让你为难。但是……那是我母亲唯一的弟弟啊!我母亲快急疯了。你就……就不能想想办法吗?哪怕……哪怕只是保住他的性命也好。”

沈辞看着她哀求的眼神,心如刀割。

他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柔声说道:“云舒,你听我说。这件事,并非完全没有转机。”

苏云舒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你有什么办法?”

“王御史虽然刚正,却也并非不近人情。他弹劾舅舅,是因为舅舅贪墨的是修筑黄河堤坝的款项,此事关系到万千百姓的生死。如果我们能将舅舅贪墨的赃款,全部追回,并且加倍捐出,用于修缮河堤,或许……王御史会念在百姓的份上,上书求情。”

“可是……那笔钱数目太大了,我们一时间根本拿不出来。”苏云舒急道。

“我来想办法。”沈辞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我明日就去求见相爷,但不是为了求情,而是为了向相爷‘借’钱。我会以我未来三年的俸禄作为抵押,向相爷借一笔钱,补上这个窟窿。同时,我会写一份万言书,痛陈贪墨之害,并提出一套全新的河防监察制度。我会亲自将这份万言书和银票送到王御史府上。我相信,他是个聪明人,会明白我的意思。”

苏云舒怔怔地看着他,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她从未见过如此勇敢,如此有担当的男人。

他没有选择走那条最简单、最直接的捷径,而是选择了一条最艰难,但也是最光明磊落的大道。

他用行动,向她诠释了什么叫做“为生民立命”。

“沈辞……”她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他。

沈辞也紧紧地回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别怕,有我。天塌下来,我给你扛着。”

这一刻,两人之间的情意,再也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

他们不再是盟友,不再是假装的夫妻,而是真正心意相通、生死相依的爱人。

10

第二天,沈辞果然说到做到。

他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并附上了自己未来俸禄的抵押文书,亲自登门拜访了当朝宰相。

宰相被他的胆识和担当所打动,不仅同意借钱给他,还对他提出的河防监察制度大加赞赏,表示会在圣上面前举荐他。

随后,沈辞带着那笔足以填补亏空的巨额银票和自己呕心沥血写成的万言书,来到了御史中丞王珪的府前。

他没有通传,只是静静地跪在府门口,等待着。

这一跪,就是整整一天。

从清晨到日暮,他粒米未进,滴水未沾。

他的举动,很快就在汴京城传开了。

人们都在议论,这位新科进士沈辞,究竟是为了何事,竟要如此大动干戈地跪在御史府前。

傍晚时分,王珪终于派人将沈辞请了进去。

沈辞将银票和万言书呈上,一言不发。

王珪先是看到那笔巨额的银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当他展开那篇万言书,逐字逐句地读下去时,他的脸色从最初的凝重,到惊讶,再到最后的赞赏,神情不断变化。

“好!好一个沈辞!”王珪看完之后,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原以为你不过是冯家那个依附富贵的纨绔子弟,没想到你竟有如此见识和风骨!这篇万言书,比我写的奏折还要深刻!你提出的河防监察之法,更是切中时弊!”

他走到沈辞面前,亲自将他扶起:“沈辞,你放心。你既然有这份心,这份担当,我王某人也不能不近人情。只要赃款追回,河堤修缮,我自会向圣上求情,保你舅舅一条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流放之刑,是免不了的。”

“多谢大人!”沈辞深深一揖,“大人能保住他性命,已是天大的恩情。”

事情,果然如沈辞所料。

在王珪的求情和沈辞的努力下,赵谦最终被判流放三千里,保住了一条性命。

冯家的危机,也得以化解。

经此一事,冯远征对沈辞彻底改观。

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个女婿,不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而是一个真正有风骨、有担当的男子汉。

他为自己之前的言行感到羞愧,亲自来到望月楼,向沈辞赔礼道歉。

“子修,”冯远征一脸愧色地说道,“之前是老夫糊涂,错怪了你。老夫向你赔罪了。从今往后,冯家的一切,都听你的。”

沈辞笑了笑:“岳父大人言重了。我们毕竟是一家人。”

一家人——当沈辞说出这三个字时,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发现,他已经不知不觉地,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而苏云舒,更是对沈辞充满了敬仰和爱慕。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再也离不开这个男人了。

半年后,三年馆试如期举行。

沈辞毫无悬念地高中,被授予了翰林院编修的官职,正式踏入了仕途。

又过了两年,凭借着自己的才干和政绩,以及在河防一事上的卓越表现,他被破格提拔为御史中丞,接替了告老还乡的王珪,成了朝堂上最年轻的正三品大员,也是大宋历史上最年轻的御史中丞。

他终于,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可以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

上任后的第一天,沈辞回到了冯家。

冯远征和冯夫人早已将他视若己出,对他恭敬有加。

苏云舒则像往常一样,在潇湘馆里等他。

沈辞走到她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递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苏云舒疑惑地接过。

“和离书。”沈辞的声音很平静,“我答应你的,三年之期,还你自由。如今,我做到了。”

苏云舒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她看着那三个字,手却在不停地颤抖。

她等了这一天,等了五年。

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的心,却痛得无以复加。

“你……你真的要赶我走?”她哽咽着问道。

沈辞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充满了深情,也充满了痛苦。

苏云舒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将那份和离书,轻轻地撕成了两半,扔在地上。

“沈辞,你这个骗子!”她哭着捶打着他的胸膛,“你说过,决定权在我手里!现在,我告诉你,我不走了!我哪里也不去!我就要留在这里,做你的妻子,一辈子!”

沈辞终于笑了,他伸出手,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好。”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一辈子。”

窗外的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了进来,照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温暖而祥和。

那场曾经疯狂的“榜下捉婿”,那场始于交易的荒唐婚姻,最终,在历经了种种磨难和考验之后,开出了一朵最绚烂的爱情之花。

沈辞和苏云舒的故事,成了汴京城的一段佳话。

人们都说,那不是一场“捉婿”,而是一场“寻缘”。

冯远寻寻觅觅,最终为女儿寻回了一个真正的良人。

而沈辞,也在这场看似不公的命运安排中,找到了自己一生的挚爱,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他们的故事告诉世人,真正的缘分,或许不会一开始就轰轰烈烈,但只要心怀善意,坚守本心,即便是再荒唐的开始,也能走向最圆满的结局。

声明: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采用文学创作手法,融合历史传说与民间故事元素。

故事中的人物对话、情节发展均为虚构创作,不代表真实历史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