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乐曲与喝彩声交织缠绕，嘈杂的音浪似要将屋顶掀翻。

人人都端着酒杯向李哲表达敬意，嘴里全是诸如“独具慧眼”“慷慨解囊”的夸赞。

李哲从容地接受着这些谀词，他慢慢起身，手臂搂住周圆圆的肩膀，举起酒杯向众人示意。

“都是过往之事罢了。圆圆自身有这般能力，我不过是帮了点小忙，不值一提。”他言辞谦逊，可嘴角那抹藏不住的得意神色，却泄露了真实心境。

周圆圆靠在他怀中，眼眶里的泪光与头顶水晶吊灯的耀眼光芒相互交融，熠熠生辉。

“不，阿哲，那绝非小忙，是实实在在的雪中送炭。”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满是难以言说的感激之情，“若没有你，便不会有星图科技的今日。”

话声刚落，包厢里又涌起一阵如雷般的掌声。

我的朋友马东用力撞了我胳膊一下，压低声音冲我叫嚷：“陈昊阳，你还愣着干啥？那可是你女朋友啊！别人不晓得，你还能不清楚吗？”

我当然明白。

我怎会不明白。

我望着他们二人，只感觉自己仿若一个十足的局外人，正瞧着一场与自己毫无关联的热闹场景。

我勉强牵动嘴角，也跟着站起身，举起手中的酒杯。

“是啊，”我的声音穿过周围的喧嚣，音量不大，却足以让身旁几人听清，“确实得好好感谢李总。来，咱们一同敬李总和圆圆一杯。”

马东用一种看怪物似的眼神盯着我，满脸的难以置信。

周圆圆的闺蜜林薇坐在我对面，她端着杯子，嘴唇动了动，似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低下头去。

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如灼烧般的刺痛。

掌声和笑声仍在包厢里回荡，我坐回座位，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马东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酒瓶，急切地说：“你疯了？还喝什么！”

“高兴，”我开口道，“我为圆圆高兴。”

我确实在笑，笑得肩膀都忍不住微微颤动。

酒局结束时，已将近半夜。

周圆圆被几个朋友簇拥着，宛如众星拱月的女王。

她喝了不少酒，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

李哲始终陪伴在她身旁，贴心地为她拨开拥挤的人群，护着她向前走。

我跟在他们身后，与他们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不远不近。

马东快步追上来，把我的车钥匙塞到我手里：“我送你回去，你今晚别开车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我等圆圆。”

“等她干啥？让她跟着那个李哲回去不就得了！”马东气得有些说话没分寸，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我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站在路边，看着周圆圆和她的朋友们一一拥抱道别。

最后，原地只留下她和李哲两人。李哲转到副驾驶那侧，替她把车门打开，她弯下腰坐进车内，接着摇下车窗，这时才总算瞧见站在不远处的我。

“陈昊阳，”她向我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酒后的慵懒，还有一丝难以发觉的不耐，“你赶快自己打辆车回去，我让李哲送我就行。”

李哲也从驾驶座侧过身子，探出头，脸上带着温和笑意对我说：“陈昊阳，你放心，我肯定会安全把圆圆送回家的。”

我点点头，对他说：“麻烦你了。”

黑色轿车缓缓融入夜色里的车流，没过一会儿，就完全消失在我视线中。

马东愤怒地一脚踢在路边垃圾桶上，发出一声巨响。

“陈昊阳！你到底算不算个男人！她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你难堪了，你竟然还能忍住？”

我依旧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声音很轻，像是对马东讲，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也许……是我之前做得还不够多吧。”

三年前，周圆圆兴奋地跟我说，她想创业，做一款全新的社交软件。

她当时紧紧拉住我的手，眼睛里闪着对未来的憧憬，说那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为帮她实现这个梦想，我毫不犹豫地辞掉了在大厂年薪七十万的工程师工作。

我还卖掉了爸妈早就给我准备好的，位于市中心那套一百二十平的婚房。

我只告诉她，我找朋友凑了些钱，总共两百万，都能给她拿去创业。

我没告诉她，那笔钱，是用我们未来的家换来的。

我怕她知道后会有心理负担，会因愧疚而放不开手脚。

之后，我成了她公司的第一个员工，也是整个团队里唯一的技术人员。没有正式职位，也没有一分钱薪水。

我一个人熬了三个多月，每天泡在临时租来的办公室里，一点点搭建起整个产品的底层架构，还完成了初代版本的开发。

公司最艰难时，连员工工资都发不出，物业还天天上门催缴房租。

我把自己信用卡里最后剩下的五万块钱全刷了出来，一部分交了房租，另一部分给公司仅有的两个员工发了工资，让他们能安心留下。

那天晚上，周圆圆抱着我哭得很伤心，说这辈子非我不嫁，绝对不会辜负我。

她说，陈昊阳，你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恩人，没有你就没有我。

那些滚烫的话语，仿佛还清晰地在耳边回响。

可现在，她口中的“恩人”，却变成了只拿出五十万的李哲。

或许，在她的世界里，当初我那两百万的“投资”，真的比不上李哲这五十万的“赠予”吧。

我回到我们之前一起租的公寓，屋里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

我没去开灯，只是在冰冷的沙发上坐了很久很久，任由黑暗将自己笼罩。直至口袋里的手机屏幕蓦地亮起，我将其拿起一瞧，是林薇发来的讯息。

“陈昊阳，你状况如何？今晚之事，抱歉。圆圆她……”

后续跟着一连串省略号。

我回复了三个字：“我没事。”

她旋即又回过来：“你别自欺欺人了。有些事，旁人看得明白。陈昊阳，你为她付出了多少，我们这些朋友都瞧在眼里。她今日这般行径，太过分了。”

我望着那行字，心里憋闷着的那股气，仿若终于寻得了一个宣泄之处。

我敲击键盘回复：“或许是我把事情想得太严重，她或许只是为了达到某种场面的效果。”

林薇的电话径直打了过来。

“场面效果？陈昊阳你清醒点！哪有用自己男朋友的尊严去制造场面效果的？她把你置于何地了？她只要心里有你，就不会说出那句话！”

林薇的声音很是激动，“五十万？五十万算得了什么？你卖房子的钱呢？你没日没夜编写的那些代码呢？这些她怎么不提了？”

我陷入了沉默。

电话那头，林薇也沉默了，接着是一声轻叹。

“陈昊阳，我身为圆圆的朋友，本不该讲这些。但我也认识你这么多年了，实在看不下去。你好好思量思量吧。”

挂断电话后，我望着窗外的夜色，首次开始质疑，我这三年的付出，究竟算啥。

1.

凌晨两点时分，周圆圆返回家中。

她步伐踉跄，浑身散发着酒气，瞧见坐在黑暗里的我，着实吃了一惊。

“你咋不开灯呀，想把人吓死啊？”她嘟囔着，抬手按下了开关。

客厅刹那间亮如白昼，我因不太适应而微微眯起了双眼。

她脱掉高跟鞋，整个人瘫倒进沙发，长舒了一口气。

“今儿可太高兴了，我们公司的A轮融资，基本上确定下来了。”

她扭头看向我，脸上泛着兴奋的红晕，“陈昊阳，咱很快就能换个大些的房子了，再也不用挤在这小地方啦。”

我望着她，声音有些生硬：“圆圆，今晚在KTV的时候，你为啥要那么讲？”

她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自然。

“你说那个真心话大冒险呀？那不过是个游戏罢了，你咋还当真了呢？”她坐直身子，凑过来想要抱我，“别这么小心眼嘛，大家就是图个乐子。”

我没动，任由她抱住我的胳膊。

“可你说的，是李哲。”

“那还能怎样？”她松开我，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当时公司账上都快没钱了，所有人都觉着咱撑不下去了，是李哲二话没说拿出五十万来。这难道不是实情吗？我在那种场合感谢他，也是为了让他和他背后的人瞧瞧我的态度，这对咱后续的合作有好处。陈昊阳，你现在也是公司的人了，能不能有点长远眼光？”

长远眼光。

好一个长远眼光。

原来，我的付出与尊严，在她的“长远眼光”面前，毫无价值。

“那我呢？”我问她，“我给你的两百万，我这三年没日没夜地干活，这些算啥？”

周圆圆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陈昊阳，你非得在这个时候跟我算这些账吗？”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两百万是你的投资，咱是合伙人！你占着公司百分之三十的原始股，等公司上市了，你就是亿万富翁！我亏待你了吗？”

“至于你工作，公司刚开始的时候，哪个创始人不是这么过来的？我比你还累！你现在是想用这些来质问我，来邀功吗？”

她的每一句话，都好似一把尖锐的针，扎在我的心头。

原来，在她眼中，我仅仅是一个占了百分之三十股份的“投资人”和“合伙人”。

我们的感情，我们共同的未来，都被她明确地划分到了商业关系之外。

“我没想邀功。”我摇了摇头，感觉一阵乏力，“我只是想晓得，在你心里，我到底算啥。”

“你是我男朋友！”她不假思索地说道，随后又缓和了语气，“好了好了，别闹了，我今天累坏了。我知道你委屈，等公司稳定下来，我一定好好补偿你，行不行？”

她以为，这又是一次平常的情侣争吵，一个拥抱，一句软话，就能过去。

可她不晓得，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第二天，我没去公司。我给周圆圆发了条讯息，讲我身体欠佳，想歇一天。

她仅回了个“好”字。

我躺于床上，睁着眼瞅着天花板，脑海里一片杂乱。

中午，马东打来电话，邀我出去喝两杯。

我去了。

在一家喧闹的烧烤店里，马东把一瓶啤酒搁在我面前。

“想通没？”

我拿起酒瓶，和他碰了一下，仰头灌下多半瓶。

“想不通又能如何？”我苦笑着自我调侃，“在她眼中，我就是个爱计较、没大局观的小男人。”

“胡说！”马东骂了一句，“她那叫大局观？她那是忘恩负义！陈昊阳，听我的，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股份协议在你手上吧？公司的核心代码也是你写的。你现在就跟她摊牌，把属于你的东西拿回来，然后跟这种女人彻底断绝关系！”

我摇摇头：“没用的。公司法人是她，账目由她管，就连我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签的都是代持协议，为了方便她融资。我现在拿什么跟她斗？”

为了让她在投资人跟前有绝对的话语权，我舍弃了太多本应属于我的权益。

我原以为，我们是爱人，无需分得那么清。

如今看来，我错得太离谱。

马东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那你打算咋办？就这么认了？”

我没吭声，只是喝酒。

一连好多天，我都待在家里。

周圆圆很忙，每日早出晚归，我们几乎碰不到面。

她大概也喜欢清净，觉得我在闹别扭，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直到周五，公司要开一个重要的产品发布会。

这个新产品，是我耗费半年心力，一手打造而成的。它的核心算法，是业内首次出现的。

周圆圆给我打了电话，语气是许久未有的温柔。

“陈昊阳，明天发布会，你一定得来。这是我们俩共同的成果，要一起见证它的辉煌时刻。”

我应允了。

我寻思，或许这是个契机。

一个能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认可我的价值，弥补她之前过错的契机。

我甚至，还在心里对她存有一丝幻想。

2.

发布会现场，人群熙熙攘攘，闪光灯闪烁如繁星。

周圆圆身着一套合身的白色西装，立于台上，自信满满，从容不迫，光彩照人。

她详尽地阐述了新产品的功能与前景，台下不时响起掌声。

我坐在观众席的角落，如同所有普通参会者那般，抬头望着她。

马东和林薇也到场了，坐在我的身旁。

马东满脸不悦：“瞧她那得意洋洋的模样，真气人。”

林薇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别再说了。

终于，迎来了记者提问环节。

一位戴眼镜的男记者起身：“周总，您好。我们都清楚，星图科技是一家以技术为驱动力的公司。这款新产品的算法模型极为出色，请问，这背后是哪位技术高手在支撑？能给我们讲讲吗？”

来了。

我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

我下意识地挺直身体，望向台上。

我瞧见周圆圆笑了，笑得灿烂且迷人。

她拿起话筒，目光在台下扫视了一圈。

我以为她会看向我，我甚至已然做好准备，在她喊出我名字时，站起身，给她一个微笑。

然而，她的目光越过了我，落在了第一排一个穿着讲究的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是李哲。

他今日也来了，作为特邀嘉宾，坐在最尊贵的位置。

“问得妙。”周圆圆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了整个会场，“我们星图能有如今的技术突破，确实得归功于一个人。他既是我的挚友，也是我们公司的首席技术官，CTO。此刻，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的CTO——李哲先生！”

聚光灯瞬间打在了李哲身上。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领带，微笑着向四周挥手示意。

台下，掌声轰鸣。

比那天在KTV，还要热烈许多。

我的世界，却在这一刻，彻底寂静了下来。

我听不见任何声响，只感觉耳边嗡嗡直响。

身边的马东“嗖”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台上就要大骂。

我一把拉住了他。

他回头，看到我的脸，所有的话都憋在了喉咙里。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我只是望着台上，看着周圆圆走到李哲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两人站在一起，接受着所有人的祝贺与赞美。

他们看起来，是那般的般配。

男才女貌，天生一对。

而我，算什么呢？

一个躲在阴暗角落，见不得光的影子？

“陈昊阳……”林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颤抖与不忍。

我摇摇头，示意她我没事。

我松开拉着马东的手，接着，缓缓地，一下一下地，跟着众人鼓起掌来。

掌声很响亮，盖过了一切。

发布会结束后，有一个小型的庆祝酒会。

周圆圆和李哲被一群投资人和记者围在中间。

我端着一杯香槟，远远地站着。马东把我拉到休息区，问道：“你跟我讲真话，那个所谓的CTO，他懂技术吗？”

我回答：“他大学学的是市场营销专业。”

马东气得说话都不顺畅了，骂道：“那他妈的……周圆圆是不是疯了？她就不怕事情败露？”

我平静地回应：“不会败露的。所有技术文档以及代码注释，我都写得明明白白。只要照着念，谁都能成为技术大神。”

我曾以为，我把一切都做得完美无缺，是想让她轻松些。

如今我才晓得，我不过是为她给他人做了嫁衣，铺好了所有道路。

马东疲惫地瘫坐在沙发上，说：“这女人，心太狠了。”

没错，心太狠了。

过了一阵，林薇走过来，脸色十分难看。

“陈昊阳，你跟我来一下。”

她把我领到一个没人的阳台。

“我刚听到了周圆圆和李哲的对话。”林薇压低声音说，“李哲的父亲，是这次A轮领投机构的合伙人之一。周圆圆把CTO的职位给他，是为了讨好他，以便融资顺利。”

这个消息，我并不感到意外。

“她还说……”林薇迟疑了一下，接着说，“她说，等你脾气发够了，就给你在公司安排个技术总监的位子，再给你加点薪水，安抚安抚你。”

安抚我。

原来，在他们眼中，我所有的付出和委屈，只是小孩子在耍脾气。

只需一块糖，就能哄好。

我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晚风吹在脸上，有点凉。

“她还说了什么？”我问道。

林薇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同情：“她说……她说你这人没什么野心，容易掌控。只要她还是你女朋友，你就摆脱不了她的掌控。”

摆脱不了她的掌控。

我笑了。

原来，我全心全意的爱，在她看来，只是一个能随意掌控的筹码。

3.

我回到了我俩租住的公寓。

这是我最后一回归来。

我步入那间被我改造成书房的小卧室，里头摆满了服务器以及各类设备。

这儿是“星图”的核心，亦是我这三年的战斗之地。

我开启电脑，屏幕上是我熟悉至极的代码界面。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毫无迟疑。

从决定卖掉婚房的那一刻起，我就把我的一切，都押在了周圆圆身上。

我以为我们会拥有未来。

可她亲手，将这个未来，击得粉碎。

我曾为这个软件投入了全部心血，在它的底层架构中，埋下了一个唯有我自己知晓的“后门”。

当初设置它，是源于一个技术人员的习惯，为了便于日后的系统维护与紧急修复。

我从未料到，有一天，它会成为我反击的利器。

整理好我为数不多的个人物品，我把公寓的钥匙放置在了玄关的鞋柜上。

随后，我决然离去，离开了这个我住了三年的地方。

我给马东打了个电话。

“帮我个忙，找几个可靠的媒体记者。”

电话那头，马东沉默了几秒，接着是难掩兴奋的声音：“你终于想明白了？好！你等着，我马上安排！”

周一，是“星图科技”新产品正式上线的日子。

周圆圆的公司举办了盛大的庆祝活动，邀请了众多媒体和行业大佬。

她要让所有人都瞧见，她的辉煌。

上午十点，产品准时上线。

初期用户数据一路猛涨，仅仅一小时，注册用户就突破了五十万。

投资人群里，红包雨下个不停，全是对周圆圆和李哲的夸赞。

周圆圆意气风发地在公司内部群里宣告，晚上在全市最顶级的酒店，举办庆功宴。

而我，正坐在一家咖啡馆里面，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是“星图”后台的实时数据流，仿若一条奔腾的瀑布。

马东坐在我对面，神情比我还紧张。

“陈昊阳，真的要这么做吗？这一下去，可就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了。”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很苦。

“从她在KTV说出那句话开始，就再也没有余地了。”

我看着时间，跳到中午十二点整。

这是用户活跃度的最高峰。

我按下了回车键。

屏幕上，瀑布般的数据流，停止了。

几秒钟后，彻底消失。

整个后台，变成了一片空白。

几乎是同一时刻，我的手机开始疯狂地振动。

是周圆圆打来的。

我没有接。

马东的手机也响了，是林薇。

马东开了免提。

“马东！你们是不是跟陈昊阳在一起？出事了！公司的服务器崩了！所有用户数据全部丢失，软件也无法登陆了！”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惊慌。

马东看了我一眼，按照我们事先说好的，故作惊讶地问：“怎么会这样？”陈昊阳早晨讲他老家有点状况，回去了一趟，我俩没在一处。

“绝不可能！”林薇放声惊呼，“公司的技术团队表明，是有人从外部闯入了核心数据库，执行了最高权限的删除指令！这个权限，唯有陈昊阳具备！”

“你别着急，我即刻联系陈昊阳询问一下。”

马东挂断电话，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可以呀你，演得蛮像那么回事。”我打趣他。

马东翻了个白眼：“现在是能开玩笑的时候吗？接下来咋整？”

“等。”

我说完，便关闭了手机。

接下来的几个钟头，对周圆圆以及她的“星图科技”而言，是仿若地狱般的折磨。

新产品刚上线就陷入瘫痪，用户数据全部遗失。

这对于一家互联网公司来讲，是具有毁灭性的打击。

微博上，#星图科技诈骗#的词条，迅速被愤怒的用户推上了热搜。

公司的电话被打爆，楼下聚集满了要求退款和赔偿的用户。

A轮融资的领投方，也就是李哲父亲所在的机构，立刻发表声明，宣告暂停投资流程，并保留追究“星图科技”数据欺诈责任的权利。

众人趁势打压。

曾经把周圆圆捧上云端的媒体，此刻都用最犀利的言辞，报道着这场“互联网史上最大的闹剧”。

下午五点，周圆圆用一个陌生号码，给我发来一条讯息。

“陈昊阳，我求求你，你出来和我见一面。我知道错了，我真的晓得错了。”

后面跟着一个地址，是我们首次约会的那家餐厅。

4.

我离开了。

马东执意要跟我一同前往，他讲担心周圆圆使坏。

我们抵达之时，周圆圆已然在那儿了。

她坐在靠着窗户的位子，正是往昔我们坐过的那个地方。

不过才几日未见，她仿若换了个人似的。

往昔的容光焕发踪迹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憔悴与疲惫。她的双眼红肿，明显是哭了许久。

李哲没在。

她瞧见我，即刻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我跟前。

“陈昊阳……”

她欲抓住我的手，我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她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脸上的血色消失得干干净净。

“坐下聊聊吧。”我指着对面的位置说道。

她神情恍惚地坐回去，双手紧紧地扭在一起。

“陈昊阳，对不住。”她开口，嗓音沙哑，“我不该讲那些话，不该夺走你的功劳。CTO的位置应是你的，一切都该是你的。你回来行不行？只要你回来，把数据恢复，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望着我，眼中满是祈求。

“我把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转给你，让你当董事长。以后我都听你的，你说怎样就怎样。”

条件颇具吸引力。

要是在发布会之前，我或许会心动。

但此刻，我只觉荒谬。

“周圆圆，”我平静地看着她，“你认为，我们之间的问题，是股份和职位能解决的吗？”

她愣住了。

“那你想要啥？钱吗？我可以给你钱！只要你把数据恢复，投资款一到，我立马给你一千万！不，两千万！”她急切地说道，好似一个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笑了。

“两千万？好多钱呢。”我点点头，“可我记得，当初我卖掉婚房，给你的那笔钱，在你眼中，只是投资。”

“我为你三年无薪的付出，在你眼中，只是合伙人应尽的本分。”

“我为你亲手打造出的一切，在你眼中，能随意送给一个啥都不懂的男人，只为了讨好他背后的资本。”

“如今，公司快不行了，你又想起我这个合伙人了？”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的脸色愈发苍白。

“不……不是这样的……陈昊阳，我那是被蒙蔽了心智！我爱的是你啊！”她哭着说，“我做那些，都是为了我们公司的将来，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啊！”

“我们的未来？”我重复着这几个字，感觉无比嘲讽，“我们的未来，是建立在牺牲我的尊严，践踏我的付出之上的吗？”

“我们的未来，就是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宣称另一个男人是你最大的恩人吗？”

“我们的未来，就是你把我的心血成果，冠以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吗？”

我站起身来，不想再跟她啰嗦。

“周圆圆，事到如今，说这些已毫无意义。”

“数据不可能恢复了。我已将底层代码连同数据库，一并从服务器上永久删除了。”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我，身子轻轻摇晃，险些从椅子上跌落。

“不……你在骗我……你肯定有备份的，是不是？”

“不存在备份。”我语气坚决地讲，“自我按下回车键那刻起，星图科技已然覆灭。”

语毕，我转身便离去。

她从后方疾步冲来，紧紧抱住我的腰。

“陈昊阳！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毁了公司，也毁了我！”她在我身后疯狂叫嚷，“我那般爱你，你怎会如此狠心！”

马东上前，使劲掰开她的手，把我护在身后。

“周圆圆你还要不要点脸！陈昊阳如何待你的，你心里没底吗？是你自己一步步把他逼到这般田地的！你毁掉的不是公司，是你自己！”

我并未回头。

我走出餐厅，外面天色已然变黑。

我拿出手机，瞧见林薇半小时前发来的讯息。

“陈昊阳，我从公司离职了。有些事，我觉得我得告知你。关于李哲的那五十万。”

5.

我给林薇回拨了电话。

我俩在一家静谧的茶馆碰面了。

林薇看上去也颇为疲惫，她先向我致歉，因她没更早些提醒我。

我告知她，这与她无关。

“实际上，李哲那五十万，根本算不上雪中送炭。”林薇抿了口茶，徐徐说道。

“那时，公司账上确实没钱了，可你不是把信用卡刷爆，垫付了房租和工资吗？咱们起码还能撑半个月。”

“是周圆圆主动去找的李哲。”

我心里猛地一沉。

“李哲一直在追圆圆，你是知道的。那天圆圆把他约出来，跟他哭诉公司多艰难，说自己快撑不住了。李哲当场就表明，愿意帮忙。但他提了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要圆圆做他女朋友。”

我的手指攥紧，茶杯的温度有些烫手。

“圆圆没立刻答应，她说她有男朋友。李哲就退了一步，说不要求名分，但圆圆得在公开场合，给他足够面子，让他有继续追下去的盼头。那五十万，就是他表诚意的礼物。”

林薇望着我，眼神复杂。

“所以，KTV那晚的真心话大冒险，根本不是意外。那是周圆圆和李哲早就谋划好的剧本。她要用那种方式，向李哲，也向李哲背后的人，表明她的态度。”

“她选了李哲的五十万，以及这五十万背后代表的资源。而你，还有你的所有付出，都被她当作可以舍弃的代价。”

原来是这般情形。......不要求名分，也就是说只图事实。

一切都并非偶然。

不是游戏，不是场面话，不是为了大局。

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精心谋划的交易。

龌龊的交易！

我一直以为，我只是在爱情里输了。

如今我才晓得，我从一开始，就是她用来换取利益的筹码。

我真蠢。

我居然还曾为她找托词，还曾对她抱有幻想。

“那CTO的事呢？”我发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也是交易的一部分。”林薇讲道，“李哲的父亲同意领投，条件之一就是让李哲在公司担任要职，便于他学习和监督。CTO这个职位，是周圆圆主动提出来的。她说，技术方面的事，有你在，出不了岔子。”

好一句“有你在，出不了岔子”。

她把我当成啥了？一个能无限压榨，还不会有任何怨言的工具吗？

我和林薇道别后，独自在街上走了许久。

夜风吹在脸上，我却感受不到丝毫凉意。

心已然麻木了。

第二天，马东带来了一则消息。

“星图科技”宣告破产清算。

周圆圆和李哲，因融资过程中的数据造假及欺诈行为，被投资方联合起诉，背负上了巨额债务。

李哲的父亲为了撇清关系，第一时间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并公开宣称，李哲的行为与家族无关。往昔那备受瞩目的天之骄子，转瞬之间，沦为了惶惶如丧家之犬般的境地。

而周圆圆，这位往昔闪耀着万丈光芒的创业明星，也彻彻底底地从神坛之上坠落，沦为了整个行业的笑谈。

听闻，她变卖了自身所有值钱之物，就连父母为她购置的房产也未能幸免，方才好不容易凑齐了用以偿还员工薪资以及给予用户赔偿的款项。

她给我拨打了不计其数的电话，发送了数不清的信息。

起始是咒骂之词，随后变为哀求之态，最终沦为忏悔之言。

我一条都未曾回复。

有些人，有些事，一旦犯错，便是错了。

并非一句“对不起”，便能将所有伤害全然抚平的。

6.

半年过后。

我跟马东一同合伙开办了一家全新的科技公司。

公司的关键产品，是我先前给“星图”研发的那款软件的升级版本。

我对算法进行了优化，增添了全新的功能，修补了所有已知的漏洞。

由于技术十分过硬，产品一经推出，便获得了市场的广泛认同。

很快，就有好几家顶级的投资机构，向我们抛出了橄榄枝。

我们挑选了其中最为稳健的一家，顺利完成了天使轮融资。

公司步入正轨，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用融资到的首笔钱，在我父母家附近，购置了一套更大的房子。

我还清了之前卖房所欠下的所有“人情债”，虽说那些钱本来就是我的。

我爸的心脏病，在最好的医院，得到了最妥善的医治，身体也逐渐康复了。

我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甚至比原来还要好。

只是，我再也没有谈过恋爱。

马东旁敲侧击地劝过我几回，都被我岔开了话题。

我明白，有些伤口，即便愈合了，可疤痕依旧存在。

需要时间，缓缓去淡化。

这天，我正在公司开会，前台打来电话，说有一位姓周的女士找我，没有预约。

我心里一动，随后归于平静。

“让她进来吧。”

几分钟后，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周圆圆走了进来。

她瘦了许多，身着一身朴素的衣服，脸上没有化妆，看上去很憔悴。

曾经眼里的光芒，也彻底熄灭了。

会议室里，我的团队成员都好奇地看着她。

我挥了挥手，让他们先出去。

马东不放心地留了下来，站在我身后。

“陈昊阳。”她开口，声音有些怯懦。

我点点头：“有事吗？”

我的平静，似乎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咬了咬嘴唇，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这是……这是我凑的钱。”她低着头，不敢看我，“我知道，这些钱，连你当初给我的零头都不到。但是……这是我现在能拿出来的所有了。剩下的，我会努力工作，慢慢还你。”

我打开盒子看了一眼。

里面是几沓零散的现金，还有一张银行卡。

“我不需要。”我把盒子推了回去。

“不，你必须收下！”她急了，抬起头，眼眶泛红，“陈昊阳，我知道我错了，我混蛋，我不是人！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收下这些钱，让我心里好过一点。”

“你的心好不好过，与我无关。”我打断她，“周圆圆，我今天见你，只是想做个了结。”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她面前。

“这是当初我们签的股份代持协议。从法律上讲，你破产清算，作为隐名股东，我也有义务承担连带责任。但我咨询过律师，因为你存在欺诈行为，并且侵犯了我的合法权益在先，这份协议的有效性存疑。”今日，我郑重地舍弃这份协议所涵盖的全部权利，与此同时，也免去你欠我的所有债务。

周圆圆呆呆地瞅着那份文件，又望向我，满脸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你不要我还钱啦？

没错。我点头回应，我不愿再与你有任何瓜葛。钱货两讫，从今往后，我们便是陌生人。

她猛地哭了起来，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落下。

陈昊阳，你为何就不能再给我一回机会呢？我们相伴多年……

缘由是我父亲。我神情平静地讲道。

她止住了哭泣。

当你与李哲风光无限，备受众人追捧之际，我父亲因凑不齐手术费，在医院的普通病房里，疼得整宿无法入眠。

我卖掉了我们结婚的房子，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你。我原以为我们在为共同的未来拼搏，所以我连父亲生病都不敢告知你，怕你分心，怕你忧虑。

我独自一人，在医院和公司之间来回奔波。白天为你编写代码，夜晚去医院照料我爸。我费尽周折地向朋友借钱，才好不容易凑够了手术费。

周圆圆，你告诉我，那时你在哪儿？

你特么是在李哲的床上!!!!

我可有讲错？

她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毕竟我所说的皆是实情。

所以，别再跟我提及过往。我站起身来，往昔爱我至深的女孩，对我而言，已然逝去。

拿着你的钱，离开这儿，我嫌恶。往后，别再在我眼前出现。

言罢，我不再看她，直接走出了会议室。

马东跟在我身后，轻拍了下我的肩膀。

我转过头，冲他微微一笑。

这一回，是真心实意地在笑。

7.

从那天开始，周圆圆就再也没露过面。

听闻，她离开了这座城，去往一个没人认得她的地方，找了份平常的工作，开启了新的日子。

还听闻，李哲的结局很惨。

他背负着巨额债务，又向来过惯了奢华的生活，承受不住打击，沾染上赌博，最终因欠下高利贷，被人弄断了腿。

这些，全是马东从林薇那儿听闻的。

林薇后来加入了咱们公司，成了市场部的负责人。

她工作能力超棒，人也和善，模样还俊俏，是我们那一届A大的校花。

好多人都喜爱她，想追求她，可她都没看上。

公司的发展，比我们预料的还要顺遂。

一年后，我们完成了B轮融资，公司估值涨了十倍。

我们搬进了市中心最豪华的写字楼，团队也扩充到了近百人。

我成了别人嘴里年轻有为的“陈总”。

但我清楚，我依旧是那个陈昊阳。

那个喜爱写代码，喜欢钻研技术的普通工程师。

只是，我身边，再也没了那个叫周圆圆的女孩。

B轮融资成功的庆功宴上，大家都挺高兴，喝了不少酒。

散场之际，林薇走到我身旁。

“陈昊阳，能和你聊聊不？”

我们走到酒店的露台上，晚风轻轻吹，消散了些许酒意。

“恭喜你。”林薇笑着讲，“你终于证明自己了。”

“我无需向任何人证明啥。”我摇摇头，“我只是在做我喜欢做的事。”

林薇望着远处的城市夜景，沉默了一阵。

“你……还在想她不？”

我晓得她问的是谁。

“不想了。”我说，“早就过去了。”

“那就好。”林薇松了口气，“其实啊，我一直觉得挺对不起你的。当初，我作为圆圆最好的朋友，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错，却没能及时拉住她，也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不关你事。”我看着她，认真地说，“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她选了那条路，就得承担那样的后果。而我，也选了我的路。”

林薇转过头，看着我：“那你现在，幸福不？”

幸福吗？

我望着远处璀璨的灯火，思索了一下。

我有了成功的事业，富足的生活，我的家人健康平安。

我好像，拥有的已然足够多。

“挺好的。”我说。

林薇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就好。”

她顿了顿，又好似鼓足了勇气，开口道：“那……你愿不愿意，让你的生活，变得更美好一点？”

我愣了一下，看向她。

她的脸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红晕。

我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的心，在沉寂许久之后，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的期待和忐忑。

我突然觉得，或许，是时候，真正翻开新的篇章了。

我笑了笑，朝她伸出手。

“好啊。”

全文完